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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毒如蛇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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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那次祁蒙將記憶用某種方式傳給姜惑,讓姜惑化身為自己的親身父親,見證了父母的相遇、相戀,以至自己的出生。

而這一次,姜惑竟匪夷所思地化身為鄰家小妹——小婉,他則從一個小女孩的眼睛裏,目睹了自己的成長。

那時的姜惑有名無姓,因為蘇妲己並不知“琴人”——祁蒙的真正姓氏。

小婉懂事極早,當她三歲那年開始有了懵懂的記憶時,她就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孤兒,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現在何方,是否早已不在人世?但她卻認定自己是個十分幸福的孩子,因為不但養父琴人和養母蘇妲己對她疼愛有加,視如己出。最令她驕傲而自豪的,還有一個雖然僅大自己三四歲,卻幾乎無所不能的哥哥——惑。

那時的惑剛滿七歲,在小婉的眼裏,這個有著一雙閃亮有神的眼睛、頑皮溫柔的笑容、層出不窮的古怪想法的大哥哥,不但是她幼年時唯一的玩伴,也是一個神力無窮、天不怕地不怕的強壯少年。

聽養母蘇妲己所言,惑的成長速度令人吃驚,剛剛滿月已可行走,兩歲時的模樣就如同五六歲的孩子,四歲時登山如履平地,五歲時已可力托大石……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都出現在他身上,所以即使他有著一如琴人般的英俊相貌,而且生性活潑、喜說愛笑、惹人疼愛,但在村民眼中,這個腰側上長有一道詭異紫色胎記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什麽下凡擾亂世間的妖物,他們驚懼地看著惑的成長,小心地保持著距離,唯恐惹來什麽不可預測的災禍,也因此疏遠了琴人與蘇妲己一家。

後來,惑與村民孩童玩耍時經常打得別人頭破血流,動輒還傷筋動骨,許多村民告上門來。琴人對惑向來寬容,何況他大多時候身體虛弱,也根本治不住惑,管教兒子的任務便落在蘇妲己身上,但她心疼愛子,就算是在氣頭上教訓惑幾下,也舍不得下重手,惑收斂幾日後卻又故態覆萌。其實倒並非惑故意如此,而是他年齡雖小,力氣卻大得驚人,孩童間玩鬧本就不知輕重,稍不留神便闖下禍來。

漸漸地,那些孩童對惑皆避而遠之。而他不屑與同齡的孩子們為伍,每日除了習武練刀外,便是帶著三歲的小妹妹找機會溜到山野中玩耍。如此一來,那些飛鳥走獸從此遭殃,無論是天空中疾飛如箭的火羽鳥,還是山谷裏急馳似風的藍睛兔,都成了他的玩具和寵物,甚至連鉆入地底數尺之深的雪猬都難以逃脫他的獵捕。

蘇妲己無奈,只好由得惑胡鬧,令人驚訝的是養父琴人對待惑的態度。琴人對惑幾乎從不打罵,惑也很尊重琴人,有時甚至因為尊重而顯得疏遠。

僅有一次,當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一只藍睛兔,疲於奔命的藍睛兔也因此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見不多時便會死去,惑突發奇想,意欲活宰殺之以烹。琴人見到了竟勃然大怒,強行制止了惑的行為,並且直等那只藍睛兔死去後好生安葬。在小婉的印象中,那是琴人對惑唯一的一次動怒,雖沒有只字片語,卻勝過千言萬語的責罵。之後,父子兩人再沒有任何顯得親近的舉動,而琴人大多時候只是無言地觀察著惑的一舉一動,那眼神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畏懼,仿佛面對的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是一件他無法理解卻始終想理解的事物……

從那以後,惑再不敢傷害無辜生靈,捉來的禽獸玩幾天後就會放生。

蘇妲己因此而欣然,她的孩子不但繼承了父親英武的容貌,同時也繼承了善良的天性。

由於惑總是獨來獨往,神情高傲。那些心中不忿的孩子們就會趁機欺負小婉出氣。而只要惑遠遠一出現,孩子們皆一哄而散,沒有人敢與惑正面對抗。於是,在小婉的心目中,惑就像一個保護神,有他在身邊,她就十分安全,無論是同村淘氣頑劣的孩童、還是山谷中吃人的野獸,都不能傷害自己。盡管惑總是喜歡弄亂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頭發,爭搶自己的玩具,動不動就和自己鬧脾氣……但他也會笨拙地給自己做一只小木馬,一大早幫她去采野花編成花環,還會學著養父對養母一樣,炫耀似的給她彈琴聽。雖然琴技不精的惑常常會彈錯音符,可是聽在小婉的耳朵裏,那就是世間最動聽美妙的聲音。

或許就僅僅因為那琴音,幼年的小婉早早認定惑是一個最疼愛自己的人!

每天早上起來,小婉都迫不及待去找惑,用軟軟的童音喊出一聲:“惑哥哥……”然後任憑他那一雙雖然不大卻十分有力的手,把自己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披散下來,然後自己就會扁扁小嘴,一面裝作委屈的樣子,一面偷偷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

琴人很早就開始教惑修習武功刀法,小婉就在一邊靜靜地觀看,等到惑練功完畢,她就會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替他拭去額上的汗珠。每當這個時候,惑就像變了一個人,平日臉上的倔強與驕傲全然不見,還故意蹲坐在地上,好讓身高不足的小婉方便替他擦汗。

在小婉的記憶中,那時的惑哥哥撲閃著迷茫的眼睛,羞澀而惶恐地笑著,就像一只乖巧溫良的小動物,隨意由自己擺布著……這一刻,就是她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

雖然在這個時代沒有人懂得文字,但蘇妲己依然執拗地教惑和小婉習文寫字,她不願意讓自己從小飽讀的詩書就此荒廢,也堅信有勇無謀僅是匹夫,只有懂得那些做人的道理,才可以讓惑成為一個真正的英雄。或許在蘇妲己的心底深處,還隱隱有一個不敢訴之於口的念頭,雖然她滿足於與琴人、惑與小婉安享天倫之樂,寧可把過去在冀州城的生活當作一個荒誕的夢,但她的學識、她的語言、她的記憶都保留著,或許那些逝去的夢境並沒有完全遠離,而是會在某個特別的時刻重新出現,她必須要讓惑和小婉懂得在那個諸侯割據的大商王朝的生存之道。

於是,蘇妲己像講故事一般,耐心地把關於大商王朝的事情慢慢告訴愛子與養女。昏庸無道的紂王、智謀過人的太師聞仲、勇冠三軍的武成王黃飛虎、仁義忠厚的西伯侯姬昌……

琴人對蘇妲己此舉不置可否,甚至也會呆呆地聽著她的訴說,然後把目光投向蒼茫的天空,似乎在尋找著一個未知的答案。接著琴人就會加緊催促惑練習刀法,或是傳他操琴之技。

然而惑雖是個極聰明的孩子,無論是刀法還是文字詩賦皆是一教就會,過目不忘,卻全無半分耐性,他喜武厭文,練習武功極其刻苦,習字修琴卻避之唯恐不及,何況蘇妲己教誨的文字星學等異術全無用途,亦無法與外人交流。蘇妲己無奈之下,便悉心教誨小婉。

直到惑八歲時,經過了一個特別的月圓之夜後,惑的性格突然改變了,從此收心養性不再玩鬧,無論刀法武技書文琴技,皆是痛下苦功。

更奇怪的是惑會在琴人情緒不好時儼然像是換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陪著琴人一同默然望著天空,一同發呆。此時惑的眼神裏也會流露出琴人那種特有的表情,似乎在思索著難解的問題,又似乎飽含著一份期待。父子之間雖然幾乎沒有交流,卻仿佛有一個共同的秘密把他們緊緊聯系在一起。

小婉的直覺告訴她:那個月圓之夜裏,在惑的身上一定發生過不同尋常的事情。但惑卻從不告訴她,仿佛有著什麽驚人的秘密。

一晃又是數年,蘇妲己依然那麽美麗,一如當年的妙齡少女,琴人瀟灑如故,甚至連他雙肩的傷勢也莫名地痊愈了。上蒼似乎遺忘了這一對神仙般的愛侶,歲月沒有在他們的外表上留下絲毫痕跡,除了他們的愛子與養女,十一歲的惑已成長為一個身高八尺、文武雙全的男子漢;而七歲的小婉,就像一個美麗而純潔的仙子,是這個四口之家中最受疼惜的公主。

但是,在小婉敏感的少女心思中,卻清楚地感覺到養父琴人的蒼老,這種蒼老是一種心理上的疲倦,他越來越煩躁不安,恢覆力量的雙臂卻不再撫琴,也很少擁抱蘇妲己。更多的時候,琴人只是一遍遍地舞刀,周而覆始,渾然不知疲倦,像是在發洩,又像與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拼死搏殺,甚至當惑向他請教刀法時,他也會顯得十分不耐煩。

直到這一年某個夏季的清晨,琴人的情緒突然平靜下來,早早起身,對墻靜坐。而惑的身上似乎也有一種奇怪的變化,他默默看著琴人,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然後父子兩人一起走出家門,很長時間也沒有回來。

這一天註定是個不同尋常的夏日,無雲的天空顯得特別藍,就像天神用一匹巨大而平滑的藍色綢緞,從東至西卷住了整個世界。就在那藍而寧靜的天空下,小婉和蘇妲己望見了如真如幻的一幕:琴人與惑在高高的山頂上,四掌相接,默然對坐,然後琴人忽然張開口吐出一物,那如有靈性的東西在空中盤旋數圈,驀然飛入惑的口中……

直到黃昏時,琴人與惑才回到家中。琴人拿出已積滿灰塵的古琴,拭塵、繞弦、調柱、撥音,彈起了十五年前在河邊初遇蘇妲己時所奏的曲子,他的目光重新停在蘇妲己身上,深情依舊,只是他的神情卻是十分嚴肅,少了那一抹叩開蘇妲己心扉的微笑。在他的神態和曲意之中,都寫著讓蘇妲己與小婉心驚肉跳的兩個字——離別。

一曲撫畢,琴人定定地盯著自己的妻子,像是要把蘇妲己的容貌牢牢刻在心裏,然後他突然緊緊抱住了她,很久很久也沒有松手,最後從琴人喉中哽咽著吐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字:“江……”

小婉還來不及驚訝琴人開口說話,琴人卻毅然放開了手,帶著他的戰刀走出了屋門,甚至沒有回頭,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他們,離開了共同生活十二年的家。

小婉慌亂不安,卻驚訝地發現蘇妲己根本沒有挽留琴人,只是靜靜地含淚望著他走遠。似乎在她心底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他的男人絕非碌碌之輩,要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不應該去阻止。反正這十二年來,她已經得到了數不清的超出想象的快樂,如果宿命註定她用餘生的淚水和悲傷懷念曾經的幸福,她願意承擔……

惑的態度意外地平靜:“母親、小婉,你們不要傷心,再過幾年等我長大了,就去找父親。”這句話像是安慰小婉和蘇妲己,又像是下了什麽決心。

蘇妲己眼中的淚水未幹,卻輕輕地笑了,她拿起琴人未帶走的古琴,交到惑的手中,恍如夢囈般道:“惑兒,你聽到了嗎?你的父親說話了,我和他就是在江邊相遇的,所以你姓江,叫江惑!”

琴人離開之後,江惑仿佛變了一個人。他顯得沈默起來,只是更加刻苦地練習武功,眼睛裏時時閃現著一種欲要做什麽事情的決心。小婉空閑時就陪著蘇妲己說話解悶,而蘇妲己也從來不提琴人離開的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仿佛琴人的離去只是一個無可更改的現實。或許是因為不願重溫那傷感的離別,或許是因為怕問出更令她難以接受的真相。

那之後,關於琴人的話題成為了家庭中的禁忌。小婉和江惑都清楚地知道,對於蘇妲己來說,那是一條無法痊愈的傷痕,也是幸福回憶的終點。只有當看到江惑和小婉在一起時,她的眼裏才會流露出久違的快樂與欣慰。

在蒙眬中,小婉明白了蘇妲己的意思:等到他們長大後,自己就將是惑哥哥的妻子。

她雖然並不明白夫妻的真正意義,但她願意永遠陪在惑哥哥的身邊,不離不棄,那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盼望。

他們三人相依為命,日子平靜地繼續著。過了不久,有一些逃難的百姓相繼來到附近,據說是北方爆發了戰爭。蘇妲己痛恨戰爭,一廂情願地認為這就是琴人離開的原因,甚至固執地嚴禁江惑與小婉和那些百姓接觸。江惑並不違逆母親的命令,每日依舊習文練武,仿佛與外界全然無關。可蘇妲己和小婉都註意到,在江惑眼瞳中時時閃現著堅定而果決的神色,這種眼神不但讓她們想到琴人,更多地在她們內心深處引發了一種說不出口的恐慌:有一天,江惑也會像琴人一樣離開!

又過了幾年,當縷縷情思在少年江惑和小婉心中漸漸萌芽之時,戰爭蔓延到了這個平靜的山谷,一些不知從何處來的士兵四處征兵,強迫帶走了許多青壯年男子,蘇妲己不得不帶著十七歲的江惑與十三歲的小婉離開。她不能讓兒子去為一場不知緣由的戰爭送命,清貧的家中並沒有什麽值錢的物品,只帶著一些幹糧和琴人留下的那張古琴。

三人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然而四處都是逃難的百姓,紛亂的塵世間,似乎已沒有一個安身立命之地。

某一日,前路被一條大江所阻,江水激湧,無船難行。蘇妲己只好帶著江惑、小婉沿江而上,到了一個渡口,有許多百姓在這裏等待行船。蘇妲己突然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景色,仿佛引發了什麽過去的記憶,口中喃喃道:“惑兒、小婉,這是我與你們父親初見的地方。怎麽會這樣,我們走的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啊?”

江惑與小婉面面相覷,沒有想到蘇妲己會主動提及已離開五年的琴人。或許琴人始終藏在蘇妲己的心裏,盡管她總是刻意遺忘著,可眼前的一切,卻讓她找到了昔日最美麗的記憶。

身後忽然傳來如雷的馬蹄聲,數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叫嚷著殺來,竟是逢人就殺,連繈褓中的孩童也不放過,百姓中哭喊聲大起。然而精神恍惚的蘇妲己對此充耳不聞,甚至忘了身處何地……

“小婉,敵兵來了,你帶著母親先走,我去抵擋一陣……”江惑對小婉吩咐道,挺刀護在母親和妹妹身邊。

小婉嚇得花容失色,拼命搖動蘇妲己的手,然而蘇妲己神思不屬,似乎已魂游天外。又見江惑挺胸立刀守在自己身邊,既覺安定又覺不妥,畢竟實力懸殊,就算江惑武功高強,畢竟他平生從未上過戰場,決不可能敵得住數百久經戰陣的士兵,倒不如放棄抵抗,或許能有一條生路。

蘇妲己驀然清醒過來,見到江惑的神態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要搶下江惑的戰刀,江惑哪肯束手就擒,蘇妲己卻如瘋了一般死死抓住戰刀,急切間竟掙脫不開。幸好那群騎士先殺數人立威後,便不再胡亂砍殺,馬隊圍成一個大圈,又派出十幾人搶占行船,不讓任何百姓逃生,稍遇抵抗便是刀槍齊下。許多百姓投江逃命,卻只能在急湍的江水中掙紮,一個巨浪打來,俱沈入江底。

江惑無奈之下,只得松手棄刀,靜觀事變。低聲對小婉道:“你放心,就算拼了我這一條性命,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母親和你。”

只見一員黑袍將領來到船上,吩咐士卒將百姓強行分為兩群,年輕婦女集於船邊,而青壯年男子與老弱幼童則站在江邊。江惑本不願與蘇妲己、小婉分開,幾欲反抗,又恐連累母親,只得忍耐,站在一邊。

黑袍大將提聲高喝道:“大王有令,十五歲至四十歲男子願從軍者出列,可赦無罪。”然而這些百姓大多是老弱婦孺,偶有青年男子,亦是因不願從軍而逃難,自然無人應承他。

黑袍將領冷笑一聲:“女人立刻登船,每人只準帶一樣最心愛之物。”在刀槍的逼迫下,百姓們不敢違抗,女子哭喊著紛紛上船。

蘇妲己眼中閃過一絲懼意,急切地對小婉道:“我知道他們會殺光這裏的男人,我們快想辦法救救惑兒。”

小婉靈機一動,在蘇妲己耳邊低聲道:“母親,你的心愛之物不就是惑哥哥嗎?”說罷朝江惑連連招手,喚他前來。幾名士兵欲上前阻止,抵不住江惑神力,被他一一推開。

黑袍將領手按刀柄,來到蘇妲己面前:“你想抗命不遵嗎?”

蘇妲己昂首道:“小女子最心愛之物,便是這唯一的孩兒。”

黑袍將領一時語塞,又乍見到蘇妲己的國色天姿,楞了一下方驚訝道:“他是你的兒子?”蘇妲己雖已三十幾許,但看上去宛若妙齡少女。

江惑忍著氣接口道:“我們母子絕對無意與貴軍為敵,尚請大帥放一條生路。”

黑袍將領對江惑的話聽而不聞,上上下下打量著蘇妲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如此天生尤物,大王必然喜歡。”然後手指江惑,凜然道,“若想讓你母親活命,速速退回。”

蘇妲己望見士兵所掌大旗上並無姓氏,顫聲問道:“你家大王是誰?”

黑袍將領奸笑著湊過頭來,在蘇妲己耳邊低聲道:“我家大王蚩尤,乃是天下聞名的英雄,只要你好好服侍我,我便把你獻給大王,享盡富貴……”話音未落,只聽蘇妲己驚叫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江惑不知黑袍將領說些什麽,只道他侮辱蘇妲己,勃然大怒,夷然不懼士兵的刀槍,挺身擋在蘇妲己面前:“我不管你什麽大王,休傷我母……”

黑袍將領冷冷望著江惑,喝道:“你既然想找死,我便成全你!”望著江惑與船下的男人,眼中煞氣忽現,提聲下令:“爾等異族,冥頑不化。統統給我殺了!”

江惑大叫一聲,兩臂張開,一把抱住蘇妲己和小婉,奮身一躍,母子三人一同落入江中。猶聽黑袍將領傳令道:“不許放箭,務得生擒。”數名士兵立刻跳入江中,朝他們游來。也幸好那黑袍將領貪圖蘇妲己的美色,若是亂箭齊發,縱然江惑勇武,恐怕在水中也難以護得蘇妲己與小婉安全。

蘇妲己剛才聽到黑袍將領說出“蚩尤”二字,心頭驀然一寒,紊亂不已,此刻被冰冷的江水一激,霎時清醒過來。她自幼熟讀詩書,當然知道黃帝與蚩尤在涿鹿爭雄之事。這些年她一直以為自己和琴人生活在一個世外桃源中,直到這一刻才恍如夢醒:原來這竟是三千多年前的時代!

十八年前一幕清晰如昨,那悠揚的琴聲、屏中的繪畫、江中踏水而來的琴人……原來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在恩州驛館中的入畫之夢!

江惑雖然武勇,但在奔騰不休的大江之中,實難同時護住蘇妲己與小婉,蘇妲己忽然奮力掙開江惑的手,口中大叫道:“惑兒,你不要管我,你和小婉快逃……”蘇妲己留給小婉的最後印象,就是那凝聚著無數叮囑和期待的目光,她口中灌了許多江水,說不出話來,只能用自己的目光告訴蘇妲己,她必會完成養母最後的心願,好好照顧惑哥哥,陪他一生一世……

江惑只顧防備士兵,措手不及之下竟被蘇妲己掙脫,待要再救母親,忽然一個滔天大浪打來,一個大漩渦卷住了他和小婉。猶聽蘇妲己的聲音在浪濤中隱隱傳來……

江惑拉著小婉奮力掙紮著,卻如何能抵抗這天地之威。在急速旋轉下,不通水性的小婉但覺胸中氣悶無比,不由自主地沈落而下。隨即眼中又一亮,卻是江惑奮力從下面托住了她的身體,但如此一來,江惑的口鼻便沈在江面之下,情勢更危。

忽然一個大浪迎面打來,那浪峰水幕在空中變化不休,似猙獰猛獸,如奇幻怪臉,令人見之生悸,隨之身下傳來一股強大的沈墮之力,仿佛有一股強大的暗流要把她與江惑吸入江底。在最後的關頭,小婉只覺得身體一輕,卻是江惑拼盡全力將她舉起。隨後,那一雙堅強而溫暖的手臂離開了她……

小婉大驚,不知水面下的江惑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卻發現空中驀然泛起一層黑霧,一人踏浪而來,隱隱便是琴人的模樣,慌忙大叫一聲:“父親,快救救惑哥哥啊。”

琴人卻搖首不答,越來越濃的黑霧將他包圍起來,那絲絲霧氣如同有靈性一般,從他口、鼻、眼、耳中鉆入,令他身軀漸闊,最後竟化成另一個相貌陌生、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漢,漠然望著在江中掙紮的小婉,冷冷道:“你求我也無用,除了魔靈,誰也救不了他!”

小婉一咬牙,不顧自己的安危,長吸一口氣鉆入江下,此時此刻,在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哪怕自己死在這裏,也要救出惑哥哥……

湍急的江水剎那間淹沒了小婉,在掙紮中她的手指仿佛已重新拉住了江惑的衣衫,但覺得江惑直手直腳,似乎已被嗆暈,她緊緊抓著江惑的衣衫不放,卻無法抵擋江底那股強大的沈墮之力,直至胸口窒息,眼前一暗,就此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母親,小婉!”姜惑突然驚醒過來,汗如雨下。他躺在客棧的床上,分不清這到底是一場夢,還是那神秘的隱珠在對自己呈現出曾經的命運。

再仔細回想一遍,他的心中忽然一片冰冷,小婉清楚地聽到那位黑袍將領提到了蚩尤的名字,那是三千多年前異人族的戰神啊,怪不得他總是有自己距離現今時代遙遠的感覺,原來他是來自上古時代!而自己在恩州驛甬道中醒來時依稀記得的那些混亂夢境,是不是全是他千年輪回的經歷?

透過小婉的視線,姜惑明白了和親人分開的緣由。直到此刻,他才終於可以解釋出自己在恩州驛醒來時為什麽會大叫母親和小婉的名字,為什麽看到聞笑笑的黑袍戰甲、聽她說那一句“你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時的激動……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最真實的經歷。

可是,他為什麽會接收到小婉的記憶?難道就像父親祁蒙的出現,小婉如今也就在他的附近?想到這裏,姜惑一躍而起,躥出客棧,下意識地去尋找他心目中小婉的替身——青妍。

然而,深夜的朝歌城之中,雖然尚有零星行人,卻根本沒有青妍的蹤跡。

尋找良久後,姜惑終於確信青妍並不曾出現過,他悻然回到客棧,苦思不解。他漸漸冷靜下來,想必正是因為自己服下的千年試煉果讓他擁有了世所罕見的靈覺,才可以用如此詭異的方式接收到親人的信息,然而卻無法幫助他回到三千年前,與親人團聚。他只有拼盡全力去完成破界使命,才能在命運的迷途中找到那一線破曉的光明!

他心念電轉,瞬間想通了前因後果。青妍之所以會有記憶中小婉的模樣,那是因為當自己被強大力量逼迫脫離幻諤之鏡時,小婉恰好緊緊拉住了自己的衣衫,所以也隨著自己離開了幻諤之鏡,來到大商朝,只不過她的記憶喪失得更加徹底,所以才根本無法想起往事。而依此算來,母親蘇妲己亦大有可能通過類似的方法離開三千年前,出現在目前這個時代……

這一刻,他無比思念著宮中的母親和不知身處何方的青妍,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她們變成什麽樣子,都曾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只要自己誠心誠意,一定有方法讓她們恢覆記憶。

或許明天,一切就將有分曉!

終於到了與蘇妲己相見的時刻,姜惑依約帶劍入宮。

到了皇宮,果然看到有一位宮女在宮門口背身相候。姜惑遠遠望去,已覺那身影十分熟悉,待離得近了,宮女轉過身來,赫然竟是義妹小婉。

姜惑大喜過望:“小婉,你怎麽來啦?”

小婉回身道個萬福:“姜公子好久不見。是蘇後特意派人把我接入朝歌與你相見。”

姜惑想不到母親如此有心,歡喜不禁,亦無暇細想:“何坦呢?”

小婉嫣然道:“他也來了,正在蘇後那兒等你前去相見。你先把寶劍交給我,便去拜見蘇後吧。”

姜惑開玩笑道:“小婉妹妹放心,就算有劍在手,我也不敢對你的何公子動手啊……”隨即把寶劍遞給小婉,一同入宮。

姜惑與義妹久別重逢,心情極好,一路上說個不停。但小婉或許是才入皇宮不久,略微顯得有些緊張,言語不多。到了中宮門口,小婉低聲道:“姜公子請稍候一會兒,我先去稟告蘇後。”言罷匆匆先去了。

姜惑等了許久,卻不見宮女通傳,而往日守在宮門邊的兩名宮女亦不知去向,終於不耐煩起來。他本就膽大包天,又尋思自己有紂王禦賜金城玉在身,名義上更是蘇妲己的義子,就算擅闖也不致獲罪,便徑直入宮往蘇妲己所住的素心閣行去。

姜惑來到素心閣,在門外大聲道:“姜惑請見母後。”

閣內卻靜悄悄地,仿佛無人。姜惑又重覆喚了一聲,依然無回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上前將房門輕輕推開一線,從門縫中朝裏望去,心頭猛然一震。但見一位宮女橫躺於地,地面上緩緩流動著一攤鮮紅的液體,仿佛血跡,而瞧那宮女的服飾依稀便是小婉。

姜惑大吃一驚,顧不得許多,大步入閣。這下瞧得真切,登時驚得手腳冰涼,只見小婉側臥於地,自己的佩劍端端正正插在她的心口上,鮮血如泉般汩汩流出。

姜惑慌忙上前抱起小婉,但見她雙目緊閉,面如白紙,身體冰冷,竟是早已氣絕斃命。

姜惑霎時心痛如絞,乍見小婉的喜悅尚未散去,還不及與她盡訴離情,竟忽遭橫禍。回想起在恩州驛相識相知以致結拜兄妹的往事,心頭大慟。咬牙輕輕抱著小婉的屍身,凝神細查周圍動靜。看此情景兇手應該離去不久,他一定要替小婉報仇!

門外忽傳來兩人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女子大聲說笑著。姜惑辨認出是蘇妲己的語音,但不知她與何人同行。尚不及思索,房門隨之大開,蘇妲己望見房中淒慘景象,驚叫道:“姜惑,你在做什麽?還不快快住手!”

姜惑放下小婉屍體,直起身來正欲分辯,一道淩厲無匹的劍氣已瞬間罩住他全身,那劍氣沈重如山,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擡眼望去,與蘇妲己同行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聖劍士之首蓋天華。

蓋天華長劍虛指姜惑前胸,眼神中驚疑不定,沈聲道:“我知姜少俠武技高強,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本劍士只好出手。”皇宮內院之中,也僅有最得皇室信任的聖劍士可以帶劍出入。

姜惑全身都被強大的劍氣所罩,知道只要自己此刻稍有異動,必會引來蓋天華奪命殺招。且不說佩劍如今還插在小婉身上,就算持劍在手,心神驟失下亦無法抵擋這絕世劍客的蓄勢一擊,憤聲大叫道:“是誰殺了她?”

蘇妲己嚇得花容失色,口中道:“姜惑,我一向待你不薄,為何殺我侍女小婉?”又對蓋天華道,“蓋劍士還不出手,快殺了他替小婉償命。”

蓋天華猶豫著,並未立刻出手,他神情覆雜,心底雖不信這一切是姜惑所為,但眼前的一幕卻無法令他釋疑。

姜惑強壓心頭悸痛,沈聲道:“我來的時候小婉已死,請母後、蓋劍士與我一起查出真兇。”

蘇妲己大叫道:“誰允你入宮?這把劍又由何而來,可是你的佩劍麽?”

姜惑一怔,剎那間無數疑團湧上心頭。小婉遠在恩州驛,決無可能幾天內趕到朝歌,而她身為妖族,體內血液是綠色的,地面上這些鮮血應該如何解釋?何況她對自己一向以姜大哥相稱,又怎會口口聲聲叫“姜公子”?如此看來,這個死去的宮女必是假冒。難道這一切都是蘇妲己定下的毒計,不然她為何不說出請自己帶劍入宮的真相?

想到這裏,姜惑指著那宮女的屍體望著蘇妲己朗聲發問:“請問蘇後,此人到底是誰?”他心中氣極,再不肯稱呼一聲“母後”。

蘇妲己嘶聲道:“她是我的侍女小婉,你這惡徒竟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殺了她,必是逼奸未遂殺人洩憤……”

姜惑努力保持冷靜,不為所動:“小婉是我的義妹,此人決不是她。”

蘇妲己冷笑:“你說我的侍女是你的義妹,有何憑證?”

姜惑道:“小婉身為妖族,背生雙翅,體流綠血,請人驗看便知……”說到這裏,心中忽輕松起來,只要真正的小婉沒有死,就算他自己受到天大的冤枉也不算什麽。

蘇妲己大笑:“虧你能編出這等無稽之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來妖怪?”一言未畢,蓋天華手中寶劍輕輕一抖,一道青色的劍氣掠過姜惑身側,“哧”的一聲,已挑開那宮女屍身背後的衣衫。他意欲證實姜惑的清白,所以急於出手。

但蓋天華這劈空一劍劃出後,眼中神光一閃,黯然長嘆。

姜惑眼角餘光已瞅見那宮女碎裂的衣衫中隱露出一雙蝶翅,心口覆又一痛,又存著一絲僥幸,再也顧不得蓋天華縱橫劍氣的威脅,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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